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湖南老哥們用鐵觀音泡的茶太濃，九點多就熄燈，卻失眠到一點多才睡著。碰！ 碰！ 碰！「起床！ 起床！」天還沒亮，敲門聲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披了外套開門，「快起床，你的山，出現了！」嚮導L在門口說，我連眼屎都顧不得擦，穿了睡褲戴起眼鏡，拉起輕量羽絨外套的拉鍊，三步併作兩步就往樓頂衝。天色介於未亮未將亮之間，三個老哥早就全副武裝架好大砲，瞄準了昨天被霧氣掩蓋的雪山群。忽然，小小的太陽升起來了，老哥們猛按快門，我跟L玩起印度電影裡用手抓太陽的喬段，因為我們看過同一部寶萊塢動作片DABANGG。這是魚尾峰、那是安娜普納主峰、然後旁邊是安娜普納南峰、安娜普納不啦不啦⋯L盡責的一一介紹，我從來就不是標準登山控，所以那些山的名字真的記不起來，只能統稱他們為安娜普納家族，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我沈浸在此刻群山的美麗姿態中，陽光緩緩爬過山峰的陵線，金黃色紅色逐漸變化。「就像我告訴你的，只要相信就會看到。」L轉過來頭來這麼說，尼泊爾人果真有著樂觀的天性。
昨天夜裡聽著滴滴搭搭的雨聲倒也好睡，早上起來的晴天讓我精神大好。整理要帶上山和寄放在飯店的行李，匆忙吃了早餐後做早課，誦經迴向，交了訂金給老闆，其餘回來再付清。嚮導L已經等在門口，我們要先搭車到一個叫Pheidippides的地方，車上我告訴他，早上我誦經祈求這一路上我們都能平安，也希望我們的家人能平安快樂。早課時我確實有這麼祈求，刻意告訴他是因為，這三天健行就我跟他兩個人，會發生什麼事我也無法預料，除了祈求相安無事，剩下的就只有全然的相信他了。
一夜好眠，早上醒來心情還不錯，梳洗做完早課後，今天就在飯店可愛的中庭點早餐來吃吧。波卡拉的氣溫比加德滿都略高，也沒有谷地的濕氣，看到窗外豔陽高照換了短袖出來，中庭放了幾張圓桌和鐵椅，鐵椅上面放有坐墊，昨晚的露水讓把手還有點濕濕的。園中烏鴉放肆的飛來飛去，住在柯槃寺時就對牠們壯碩的體型印象深刻，伙食應該不錯。小小的廚房位於中庭的一角，器具很齊全，讓我想起在達蘭薩拉的淡定奶茶哥，一人顧一小攤，什麼美味都變得出來。菜單看上去選擇滿多的，我選了最單純的套餐，烤果醬吐司、蛋、咖啡的組合。用當地的節奏悠悠哉哉做出來的餐點，適合以同樣的節奏享用，喝完咖啡起身到廚房要熱水，回到座位上，慘案卻發生了，「我的蛋呢？！」才咬了兩口的蛋呢？竟然消失在盤子裡了，「不！」我瞪了停在隔壁桌上的兩隻烏鴉，又抬頭望了旁邊樹上那幾個傢伙，「是誰？兇手到底是誰！」牠們當然不會回答我，「啊，啊」這叫聲現在聽起來很挑釁，太惡劣了，不過才轉頭的時間立刻完食，老闆應該提醒房客在中庭用餐要注意鳥來搶食啊。
依舊是朝聖的一天，今天要去一些較遠的聖地，比較糟糕的是那些聖地所位處的地名和詳細介紹，格西拉只在前天說了個大概，因為缺乏書面資料留存，關於典故我就沒辦法說明清楚了。只知道去了一個山上的石頭自然生成一個綠度母的形狀、一處空行母的聖地、及蓮花生大士修行的山洞。這兩天朝聖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每個佛教聖地也會被當地人視為印度教的聖地，在佛像旁也都看得到印度教的各種象徵物和供品，和平共處而完全不衝突，這樣不也很好嗎？人類追求福祉的心，是不分國界種族和宗教的。宗教追求的都是安樂，積極作為各自行善，互相尊重彼此的存在而不是批判打壓，甚至以宗教之名攻擊對方造成無辜人們的痛苦。
今日是快樂的出遊日，無限的藍天也歡喜！在門口等車看著寺裡剛出生一兩週的小狗打架，互相啃咬追逐閃躲，甚至躲到師父們的紅色僧袍下繼續打，再奔到剛下課的沙彌們腳邊撒嬌，沙彌們明顯偏心其中一隻小狗，雖然那隻比較皮， 還是抱著親暱的喊牠的名字， 好天氣搭上此情此景整個心情大好，小孩跟小動物 ，是我怎麼都看不膩的兩樣心頭好。
大抵世界上的宗教可分為兩類，相信輪迴和不相信輪迴的，但只要是教人向善，同時也能尊重其他宗教，對任何宗教我都是沒什麼意見的。我相信輪迴，倒不是因為小時候看過《前世今生》這類書籍或是聽過什麼真人實證的離奇經歷，如果沒有輪迴，我對世間的貧困、戰爭、飢饉、疾病、不公不義及等等等等的現象、苦難，是無法接受的，如果沒有業果在輪迴做出判斷，這世間的公平正義何在？！好比印度傳統的種姓制度，貴族賤民都是代代世襲無法翻轉的，為什麼他們可以甘於接受幾千年，可能因為印度教也是有輪迴的。沒錯，我就是不想相信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這些鬼說法，但輪迴給我希望，所有那些活在痛苦中的人們，今生無法解脫，至少還有來生可以冀望。
到過的南亞國家印度和尼泊爾，一開始會對當地公家機關和商家的作息感到非常不適應，他們習慣午休，這段時間不對外開放或營業，而且午休的時間不一定，所以常常會估不準時間，撲了個空，這時候也只能摸摸鼻子，過些時間再來或明日請早。「吼，他們怎麼這麼懶散啦。」心裡嘀咕著又莫可奈何，次數多了之後倒也看開了，到後來我反而覺得開發中國家公家機關和商店的作息其實是一種人性化的表現。我們太習慣生活在隨時都有人服務的國度，甚至滿街都是全日營業全年無休的商店，享受慣了不管任何時段都可以處理很多事情的便利。撇去商業經營管理和利潤不談，這種便利是建立在從業人員不能和其他產業同作息的基礎上，犧牲正常生理時鐘才能達到的，於是有大小夜班、週末或年節假日都要輪班制度的出現。開發中國家對於休息或節慶的重視或許讓人有懶散不積極的觀感，但是那種你重視的東西我也同樣重視，大家一起同作息，不能因為你急就剝奪我休息或午茶時間的堅持， 我覺得也不錯啊 ，甚至有老闆會因為今天心情不好就索性不開店做生意呢。所以在這些地方，自然而然去配合這樣的作息，也漸漸沒有不方便的感覺了，撲空的時候，我也學他們，找個地方坐下，喝杯茶。
每天我最享受的時間，是休息時獨處的時間，上課時盡量吸收，但接收知識是單向且被動的，只有當停止吸收時才能思考，像反芻一樣消化咀嚼。有時在房間裡看筆記寫日記或邊念經文邊想其中的意涵，天氣好的時候更喜歡把椅子搬到房間外的廊道，泡一杯茶，襯著遠方的山；或偶爾被小沙彌們踢球的笑鬧聲吸引，就趴在陽台往下看他們在玩什麼，雖然穿著披披掛掛的紅色僧袍，依然身手敏捷，上課鐘一響，走得慢點的小僧被年紀稍長的僧人督促著進教室，讓我想起多年前看的一部電影「高山上的世界盃」，怎麼想得到這情景會真實在我眼前上演，太可樂了。
每天的課程禪修都是在一種平靜又歡喜的氛圍下進行著，但空氣中還是流動著許多執念，在問答間閒談間日常作息間，空中來來去去的我執和貪著，雖無形，卻又那樣具體。我發現學員們幾乎都帶著問題而來，非常急切的渴望得到解答，但不管大家的問題有多奇怪，仁波切還是帶著笑容，時而閉目、時而停頓思考、時而用手勢加強語氣、時而幽默反問，盡量給予解答，或引導學員去找答案 。
前兩天上課時，最難克服的不是禁語也不是吃素，是長時間盤腿這件事。一開始只要幾分鐘就麻了，得不停變換坐姿，到今天早課，已經進步到可以持續同一姿勢盤腿半小時左右了，絕竅就是讓腳麻吧先不管它，等到真正沒知覺或痛了再換腳，後來根據坐在後面的同學說，除了授課的仁波切、格西拉、前座的幾位法師外，大家都是上半身不動，下半身動來動去的。課與課之間的休息時間，我在觀音殿中拉筋，由於昨天朝正面拉筋被一位法師指正，所以今天就朝旁邊做些伸展操。當然我心中對殿上的諸佛觀音是十分尊敬的，只是我想心胸寬大的佛菩薩們才不會跟我計較這些小事的對吧。（吐舌）
柯槃寺（Kopan Monastery）座落在加德滿都谷地靠近博達拿（Buddhanath）附近的小山丘上，是亞洲最早（1970年開始）開放西方人禪修的寺院；創辦人耶喜喇嘛和喇嘛梭巴仁波切也是最早一批向西方弘法的藏傳佛教高僧。1975年耶喜喇嘛成立了國際護持大乘法脈機金會（簡稱FPMT），基金會目前在世界各地有150所以上的佛學及閉關中心、出版社、安寧病房、痲瘋病診療中心、動物收容所等等各種環球利生事業。FPMT在台灣有三個中心，此次參加的是台北分會經續法林所舉辦的中文佛學營。柯槃寺的英文禪修課程行之已久，至今已有數千人到訪柯槃寺聽聞佛法，有些人為了尋找生命的方向而來，有些人則為了認識佛法而來，各國人士來到此，參加短期或一至三個月的的禪修課程、自修及閉關，其中有些參加者回國後，便成立了佛學中心，將所學的佛法傳遞開來。
上一篇題到此行出現的第一個課題，是「不帶成見」。在桃園機場看到一同出發的人，第一印象是年齡偏高，有點擔心不能溝通，但想想也還好，禪修課本身不像做志工或辦活動，團體合作的機會應該不多，而且換個角度想，搞不好對他們來說，我才是格格不入的異類吧。後來事實證明，大家都是好人，也都很照顧我，還和幾位大姊處得不錯：放下成見，用誠懇的態度和每個人相處，的確輕鬆愉快。第二個課題是「既來之、則安之」，不過這個課題很快就解決了，行前也出現過焦慮，但進入機場後，畢竟老娘這幾年江湖走跳，什麼偏僻奇怪的地方沒去過，登機轉機什麼的也算得心應手，一起飛就什麼煩惱都被留在地面上了，掰～
在序裡說過，參加佛學營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機緣，完全不在規劃內，而此次活動由於是首次舉辦，各方面經驗尚不足，對於活動內容行程說明和經費分配，都不是很清楚，但憑著一股不知哪來的信心，我有預感此行一定會很有意思。辭職後一刻不得閒，國際華人紀錄片影展、女性影展連看幾天，緊接著一路往南島內小旅行，探訪家人朋友，日子比上班還要充實緊湊，瞬間迎來了出發日前一晚。一如往常拖到最後一刻打包行李，迅速確實地把認為該帶的東西塞進24吋陪我征戰多年的亮黃行李箱後，躺平。
現在如果有人問我，是先決定離職還是去尼泊爾，我已經完全忘記這兩件事的先後順序了，可能它們互相影響、交纏在一起，讓我終於分不清楚誰先來後到。七月去印度前就已經提辭呈，無奈很多原因卡住走不了，但無論如何印度是去定了，心一橫扣薪事假一連請十幾天，公司也拿我沒辦法，回來後卻更加確定要走。
是否在遠方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