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夜遊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湖南老哥們用鐵觀音泡的茶太濃，九點多就熄燈，卻失眠到一點多才睡著。碰！ 碰！ 碰！「起床！ 起床！」天還沒亮，敲門聲把我從床上挖起來，披了外套開門，「快起床，你的山，出現了！」嚮導L在門口說，我連眼屎都顧不得擦，穿了睡褲戴起眼鏡，拉起輕量羽絨外套的拉鍊，三步併作兩步就往樓頂衝。天色介於未亮未將亮之間，三個老哥早就全副武裝架好大砲，瞄準了昨天被霧氣掩蓋的雪山群。忽然，小小的太陽升起來了，老哥們猛按快門，我跟L玩起印度電影裡用手抓太陽的喬段，因為我們看過同一部寶萊塢動作片DABANGG。這是魚尾峰、那是安娜普納主峰、然後旁邊是安娜普納南峰、安娜普納不啦不啦⋯L盡責的一一介紹，我從來就不是標準登山控，所以那些山的名字真的記不起來，只能統稱他們為安娜普納家族，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我沈浸在此刻群山的美麗姿態中，陽光緩緩爬過山峰的陵線，金黃色紅色逐漸變化。「就像我告訴你的，只要相信就會看到。」L轉過來頭來這麼說，尼泊爾人果真有著樂觀的天性。

「那個，請問你是日本人嗎？」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問話的人說日語，「不是喔，我是台灣人。」我也很自然的用日語回答「咦？」一個日本女孩臉上帶著疑惑，我也很疑惑，昨天晚上沒看過她啊。這個日本女生是來自東京的暮子（發音Mutsuko，我沒確認漢字寫法但又不想用英文代稱），她沒跟團也沒雇嚮導，自己跟著其他登山客的足跡走到這裡來，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們就在晨曦中聊天，幾天用英文思考下來，說日語竟然讓我有一種解放的感覺，好奇妙。也會有一陣子，在那些年紀很大海拔很高終年積雪的大山面前，大家都沈默著，可能墮入各自心靈的深處或思緒遠颺了吧。

「ほんとに来てよかった。」暮子由衷地說出這句以前只有在日劇才會聽到的台詞，此情此景感覺像在夢裡一般不真實。暮子馬上將照片上傳了臉書，並標注了我，L在一旁用手機放著印度電影裡的歌曲，科技又瞬間將我拉回現實。早餐點了玉米餅，暮子則是一大早就點了當地用米作原料的蒸餾酒Raksi，她點的時候老闆娘瞪大了眼睛，暮子則笑說天氣好冷想藉酒讓身體暖和一點，我就分她吃一些淋上了蜂蜜的玉米餅。湖南老哥們大啖他們口中的方便麵，對日本人也很好奇，所以我又變成中間翻譯了。老哥們泡了茶給大家喝，尼泊爾人喜歡喝很甜的奶茶，對鐵觀音不習慣，日本人喝慣了綠茶倒是很喜歡，這樣尼、台、日、中文化交流的三語早餐時光，有點混亂又充滿驚奇和趣味。

想跟新認識的朋友們合照，就下樓去唯一的一間廁所刷牙洗臉稍微整理了一下。回到餐廳，湖南老哥們留下了電話和電郵信箱，感謝我昨天的幫忙，要我下次若到湖南，一定要去風景壯麗天下一絕的張家界一遊，讓他們帶路兼招待。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出忙在外互相幫助只是舉手之勞，自己也會受到陌生人的照顧，也有無助的時候；湖南本來就想去，因為湘西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沈從文的故鄉，在他的文字裡早已經神遊了好幾回，有朝一日一定要親眼看書裡的山水親身體驗。暮子和我聊了關於印度和尼泊爾的特別之處，她很喜歡印度，我說在我印象中，印度的隨性跟日本的嚴謹有著天壤之別，暮子說這些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不是嗎？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她還沒有來過台灣，很希望可以造訪，我說來的時候一定要找我啊，雖然知道你一個人也完全沒問題，但我要帶你去吃好吃的。大夥在陽台以雪山群當背景合照，來自不同地方的旅人恰巧在這裡看著同一個日出，短暫相遇又分離，留下的是回憶，不是遺憾，這樣人與人之間的溫度和距離，我覺得是舒服的。而我不太靈光的英日語，臨時派上用場，如果用一百分計，英文和日語的程度大概都只有不及格的五十分吧，不過加起來，卻帶來一百分的樂趣！跟暮子如果時間多一些的話，還有很多好聊吧，但是我們各自都有接下來的行程，臨別時互道「我出發囉」「路上小心」這種很典型送家人出門的日式對話，沒想到竟然在這高山上的國度上演了。

告別了路上的可愛朋友們，再度啓程，早上都是平路或緩坡，走起來輕鬆自在，幾乎可以不用休息。在岔路很多的山林裡，跟著從小在山裡長大的L彎來彎去，越發佩服暮子一個人走上山的勇氣，這我真的辦不到，誰叫我天生沒有方向感。路過了幾間民居，逗弄了幾個小孩，L突然在一個轉彎前停下來，要我先過去看看，怪了，前面有什麼東西嗎？原來L要我確認前面有沒有狗，他小時候備狗咬過，留下陰影後超怕狗。我上前張望，是有一隻大黑狗在草地上曬太陽，不過前方更吸引我的是一座花木扶疏，面積不大卻視野廣闊的小度假村Annapurna Eco-Village。從園內設施看得出來上未建設完全，但一間間獨立的小木屋，草坪、花園⋯宛如原始山林裡的一處桃花源。這裡的價錢稍微貴一些，一晚住宿午晚早三餐加無限量的茶類飲料供應，25美元，參觀了房間後覺得還不錯，就決定在這落腳了。

等待午飯前的喝茶時光，結識了一對來自德國很可愛的夫婦，帶他們上山的是年紀很輕的嚮導A，這個度假村的經營者是A的爸爸，L以前在他們家的旅行社工作，離開後還是常帶客人來。老闆娘很漂亮，他們家一共有五個小孩，餐廳牆上掛滿了家人的照片，尼泊爾家人間的關係是很緊密的。第一天上山時路上碰到L也在當嚮導的妹妹領登山客下山，把背包裡的餅乾給了L，後來L說是表妹，對他們來說表姊妹跟親姊妹是一樣的。午餐點的是道地尼泊爾傳統套餐，不過我點的時候忘了他們愛吃辣，餐點雖美味，卻要不停灌開水才能繼續吃下去，老闆娘看到我辣到一把鼻涕一把類簡直樂了，一直笑說我沒有放很多辣椒啊。在餐廳裡的我和德國夫婦一直注意著外面草坪上和大黑狗躺在一起的一個歐洲人，大白天的他身旁放了一個酒瓶，然後突然站起來，開始搖搖晃晃擺出一些瑜伽的姿勢，我們都懷疑這到底是喝醉後的行徑還是他認真的想練瑜伽。用完餐又是午茶時光，南亞和中東國家的人非常喜歡喝茶，也很重視放下手邊事務專心對待一杯茶。德國夫婦既和善又健談，我們聊天的話題從全球經濟不景氣、失業率攀升聊到每個國家的人對待工作家庭的觀念，影響到工作的選擇和對工時長短的態度，這些話題真是全世界都很有感。他們對亞洲國家工時超級長，把小孩交給保姆照顧，犧牲家庭時間為賺取更好的生活，不像一些西方人士只會一眛的批評，因為不景氣是全球化的問題，他們也可以理解之中的難處。好喜歡這樣態度開放，話題嚴肅氣氛卻輕鬆的聊天。

下午在附近晃了一下，A的弟弟們和附近的小孩在一間學校裡踢足球，L也加入了戰局，我就在旁邊觀戰。尼泊爾最風行的運動是足球和板球，感覺隨便在山裡遇見的小孩都會踢，他們常常是穿著拖鞋或光腳，也沒有球門，幾個好朋友就這樣踢起來了，我看不太懂，但覺得他們都身手矯健，跌倒鞋子飛了、腳都摔破皮了還是很開心。突然覺得足球這個運動真是公平，不論擁有資源多少、貧窮或富裕的國家，只要你有雙腳、跑得快反應快，就可以獲得快樂，不是有很多球星靠足球翻身的勵志故事嗎。踢了三局，下起大雨，只好先衝回房間。又是一樣的狀況，沒有熱水，但昨天已經沒洗頭了，爬山流汗實在有點癢。無計可施之下，走進廁所舀了冷水就往頭沖下去，這根本是冰水啊！咬著牙洗完頭，太冷受不了，索性放棄洗澡先衝出來批外套。這時候，我揹了兩天的吹風機終於華麗登場了，我抱著它心裡感恩著︰「這種情況下，還真是沒你不行！」吹乾頭髮也順便吹了四肢，才有回溫的感覺。

房間太無聊了，還是人多的餐廳比較好玩。跟L、A和弟弟們學打手鼓跳舞，後來還比劃起功夫，於是一場雨下來，他們都學會怎麼打「十三響」了哈哈。還有跟外國人玩不膩的，根據他們名字的發音寫出中文名字，也是可以讓大家都很開心的餘興節目。德國夫妻望著窗外的雨嘆看不到雪山群，我說今天早上是嚮導敲門我才看得到，他們便拜託如果明天我早起看到了，也務必要敲門把他們吵起來，我欣然答應了，殊不知要達成這項任務，竟出現我無法想像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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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靠公司

自己養活自己

不容易啊